孟珧已经很久没见库尔来食堂了，上次见到他还是两周前。库尔告诉孟珧因为维修工作进展不顺暂时想在工作室闭关一段时间，并且拒绝了孟珧主动送饭的帮助。而孟珧这边找过掌柜，说明了希望接受教育的打算。最后经掌柜介绍，进入由黑社会资助的学堂，开始了白天工作晚上学习的生活。

维修工作不顺利不只是不想被打扰的借口，也是一张帮助幼兽遮掩做出超乎任何兽想象的事的黑幕，让幼兽躲开质问和责斥。这段时间库尔不仅在完成委托，也在加班加点整理研究书稿，每天去食堂吃饭和休息完全是多余的，饥饿的感觉也渐渐从适应变成完全感受不到。睡觉的时间也自然而然缩减，最后库尔已经停止了睡眠这项生理活动。他不需要继续以前的各种生理活动，那样只是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常的生命。瑞克斯的到来就像一个按响了门铃却又跑远了的顽皮幼兽，打破了库尔安逸自律的生活轨迹，让他不得不在这封闭空间里本性毕露。

两周后，书稿基本整理完成。这些书稿库尔一直带在身边，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唯一的存在价值。

与此同时，莉莉安住所外围的结界信息被偷进黑社会的研究所，但是破解工作艰难进行。以桔梗组为代表，和兰组菊组等大组织向茶馆委托，希望茶馆也可以贡献一些魔法专家一起参与破解。看起来大家齐心协力，但是各个组织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想抢先破译出来，好捞一笔。但讽刺的是，所有兽都是毫无头绪，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结界的魔法阵结构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就连以瑞克斯为首空间魔法专家们也束手无策。

在此期间，瑞克斯和本玦见过一次面，希望让库尔也参与进来，但是得知其闭关的消息后就没再说什么了，就像是瑞克斯早就料到见不到他一样。

又是三天，库尔从工作室里出来。已经晚上了，茶馆早已停止营业了。库尔穿过走廊，昏暗的灯光给白狗穿上一层银灰色的纱，随着白狗的行进在空中飘荡。估摸着现在本玦已经离开茶馆，只能明天交货，库尔直接来到地上的打印店。

呼吸着户外干结空气，以前漂泊旅行时肺部的清新感再度被唤醒。由于打印量巨大，还需要装订成册，所以明天才能取货。

“库库？”

库尔刚出打印店门就跟刚下课的孟珧撞了个满怀。

“孟珧好久不见。”库尔欣喜地说道：“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晚？”

“我刚从学堂回来，正要去宿舍呢。”

“你已经开始上学了。感觉怎么样，学习难不难？”

“还可以，能跟上教学进度。”孟珧得意地说：“因为你教过魔力调度，我可是最先一批能发动魔法的学生的！还有一些学生到现在还使用不了自己的魔力，明明已经学了很多理论知识了。”说到这里孟珧替那些学生感到有些许惋惜，又接着说：“而且老师也没有教过我们魔力调度。我问老师后他们居然说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魔力调度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不教了，魔法协会那帮人总是抱着何不食肉糜的心态，尤其是对没有所谓天赋的兽。”说完库尔叹了口气。

孟珧自信地回答说：“那我去帮一下他们吧。说起来，要是你也去教书的话，也一定是个好老师。”

“可能吧。”库尔苦笑着，将视线转移到打印店里轰鸣作响的打印机，耸了耸肩后又立刻转向孟珧说：“希望我也能有资格去体验一回那种普通兽人的生活吧。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嗯，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找我说说。”孟珧轻轻歪着头看着库尔关心道。

“谢谢。那可以看看你现在喜欢的一个魔法吗？”库尔摆出轻松的神态，笑着对孟珧说着。

孟珧欣然答应了，伸出手指轻声念道：“吹吧红色的风，染红殷红之树。黄色的光是迷人的蕊，你的名字是鸟，去自由飞翔。”一缕火苗点燃在孟珧指尖。火光随着指尖在空中划着弧线，就像过年时玩小呲花一样。

那夜告别孟珧后，库尔在大街上漫步着，时而哼着小曲，两手插兜踏着跑跳步；时而大步流星沉稳行进，眼睛张望着大街小巷的灯光；时而张开手臂，以空气为舞伴挑起探戈的舞步。库尔笑着，舒展着身体，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自由时间一样，从来都没有这么心情舒畅过。时间拂过库尔的毛发，绕行在腿间，冲向天空撕开黑压压的黑幕露出鱼肚白，示意库尔该回返茶馆。

 

库尔交货后，本玦给了他新委托。看委托的内容也估摸着那些人已经对结界破解束手无策了，才想找这个维修工碰碰运气。来办理委托的却是瑞克斯，而且库尔在临走前还嘱咐过本玦小心这条龙。曾经的国家级魔法师两次来找这个维修工，再加上库尔的告诫并以能力不够为由拒绝了委托，让本玦心里起疑。

又过了两天。这段时间一直下雨，黑压压的云层无赖地盘踞在阳光的去路上，只放进了帝俊鸟的几片羽毛。湿气蚕食着大地的温度，吃掉恼人的湿热，吐出了凉爽。茶馆的生意也因为雨水变得冷清，但也不至于门可罗雀。本玦坐在办公室，翻着账本，查看这段时间的营收情况。掌柜同时照看茶馆的地上产业和地下业务，尽管茶馆是以服务黑社会的地下业务为主，但是地上的产业他也从来没有懈怠过，是为了保证将非法的收入全部洗白。

办公室四下无人，本玦打算卸下平日的架子放松一下，利用这难得的悠闲。脱下外套，点上一盘檀香，侧卧在坐榻上，一只手支着脑袋看起书。少顷，困意渐渐涌了上来，本玦将书合拢放在一旁，枕靠枕上闭目养神。

说起来就是在这件办公室里，本玦接待了购买假身份的库尔，但是阴差阳错双方掌握了对方的把柄，最后答应对方的需求以求保密，本玦为库尔提供住所和假身份，而库尔则加入茶馆工作，从此茶馆正式拥有魔法器维修服务。两年下来库尔还真的完美地扮演了维修工的角色，为茶馆的业绩也做出了突出贡献。

“你累了吗？”一声朴素的问候出现在橘猫的意识里。

“我们的感官和意识是共享的。你可以很自信地把刚才的疑问句改成肯定句。”本玦在意识里幽默地回应。

“上次库尔重新提起合二为一的提案，我不是直接站出来拒绝了吗。那个，我……”

还没有等那个声音说完，本玦又直接回复道：“我们先休息一会，这事之后再说。”

意识世界回归了寂静。伴随着平稳地呼吸，橘猫睡着了。在梦里，本玦坐在电影院，身边是那个在意识里说话的黑影，盖在本玦的手背上。黑影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最终变成一只黑猫兽人，有着和本玦同样的体型和花纹，眼睛却是红色的。此时两只猫十指相扣，黑猫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抚这本玦的左手食指。本玦又稍稍用力，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扣住黑猫的右手大拇指，看着眼前画面不断更迭的荧幕，自己突然间接收不到音响的声音，或者是接收到了，但被大脑当杂音过滤了，剩下的只有黑猫的呼吸声。本玦先是将头转向侧墙，他大抵可以猜到黑猫在看着自己，现在的他感受着手里的温度，脸上泛起羞赧的涟漪。本玦慢慢将身体向他的左侧下沉，降落在黑猫的右肩上，尝试将脸颊埋在黑猫的胸口。黑猫将左手手臂搂过去，抚摸着本玦后脑和后颈的毛发，就像安抚襁褓中的幼兽一样。

“本墨”本玦轻轻唤着黑猫的名字。

本墨短促地应了一声后说：“我就在这陪着你。”

本玦闭上眼，在这梦境里。

 

叮铃铃。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在寂静的办公室炸响。被吵醒的本玦揉眼睛去接电话，得知瑞克斯要见自己，而且已经到达茶馆。本玦先是整理穿着，又将坐榻恢复原样，烧了壶水，由从衣兜里摸出香水喷在自己的耳后和脖子上，坐在桌子前等着瑞克斯的来到，有条不紊。

瑞克斯来了，看着依旧满脸微笑的掌柜，寒暄了几句便坐下了。

“白戈先生突然来访是有什么事情吗。”本玦先开口问道。

“我来这里是想恳请您同意库尔·库斯先生加入研究所。我保证，他在那里将有更好的施展才华的空间。我之前和他私下见面，询问过他的意愿，但是以茶馆的立场为由拒绝了。我希望您可以高抬贵手，让他以茶馆员工的身份进入我们的研究所，这样立场的问题也解决了。至于茶馆的收益和他的工资我们好商量。”

本玦对这样三顾茅庐弄得不知所措，按照库尔的处境是不会严格遵守绝对中立的立场的，只是以此为借口而已。估测瑞克斯眼中，库尔应该是个努力生活但畏惧挑战社会秩序的黑户魔法师兼维修工。库尔说过让我小心他，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吧。本玦想了想，自己要是再拒绝就真的不合适了，打打太极让他知难而退便是，说：“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同意让他以茶馆员工的身份进入你们的研究所。最后就看库尔的意愿了，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吧。”

“为什么不把他叫过来呢？现在的事情当面交代会更好。”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我不太想因为这个被他要加班费。”本玦摊开两只手，做出无奈的神情。

瑞克斯笑了，然而他却没有接着问库尔的事情。反而问了几个问题：“您们茶馆应该被施加了魔法。这个屋子里有魔力的味道。而且很熟悉。”

本玦承认茶馆里的设施有魔法器，现在魔法器已经实现量产，全世界的普及率很高。而且魔法应用于建筑装修也已经是很成熟的技术，最后还可以选择给建筑施加加固和防老化的魔法。所以茶馆被施加魔法也不足为奇。最后本玦询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这里为什么会有库尔的魔力。”瑞克斯平淡地说着。本玦听到这，心里大抵可以猜到瑞克斯来这里的目的，库尔·库斯极有可能被怀疑了。瑞克斯·白戈的摊牌只是迟早的事。他知道了多少，证据掌握了吗，有多少兽人怀疑库尔，我双人格的秘密是不是也暴露了。本玦在脑子里处理着接二连三的疑问，始终没有摘下微笑面具，镇定自若。还没等掌柜回答，瑞克斯接着说：“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五十岁经历的一件事。也就是那件事让我醉心于空间魔法器的研究。一百多年前，一个西洋小国的图书馆着火了，大火迅速蔓延了整栋图书馆。突然不知道是谁用屏障魔法罩住了整个图书馆，隔绝了空气交换，烈火得以熄灭。而消防员却姗姗来迟，进入被大火蚕食的图书馆后救援遇难者。神奇的是所有的遇难者都出现在图书馆后的山坡。他们表示自己原本以为要死在火海中，突然就出现在山坡上。”说到这里瑞克斯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讲了起来：“而我就是一个目击者，那个些空间魔法通过味道辨别很明显是来自同一个人，而且是通过魔法器施展的魔力。我对我的魔力探知水平一直很自信。”瑞克斯轻轻扬起自己的下巴，嘴角不自觉上扬，像发现宝藏的海盗那样止不住兴奋。“那，重点来了。要施展巨大的屏障魔法来覆盖图书馆，就需要同样巨大的魔法器和海量的魔力，一条兽的肯定不够。图书馆虽然是四层楼加一层地下书库，但那里我很清楚没有魔法器，四周都是一到两层的低矮建筑。而且我能清晰感受到施法者只有一个，就在图书馆里。所以有一种假设，那就是一种的超出我们认知的魔法器。”

“这件事真的存在吗？”本玦趁瑞克斯说话的空隙插了一句。但是瑞克斯并没有回答本玦：“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而且和库尔的魔力相同，是像丁香花的味道。”

本玦单手托着腮，支在桌子上，饶有趣味地说：“时间已经过了百年，且不说您的嗅觉是否果真如此可靠，按照我们短命种族的更迭速度和数量基数，世上再出现一个魔力气味相近的兽人也不奇怪吧？”

瑞克斯板着脸，严肃又从容地回应：“那怎么解释他在没用魔法器的情况下，魔力也同样有被加工的味道。而且他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如此相似的，不会错的。你知道我们龙族的专属占卜魔法吗？”

“你是说‘四句’？”本玦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想到这条龙学的真杂，占卜也精通，“四句”可是专属龙族的高级占卜魔法，用高难度来换高精确性。

“对，百年间我用‘四句’对这个魔法器反复占卜，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想听吗？”

“请讲。”本玦还是从容附和着龙兽，尽可能从他嘴里套情报，但是现在估计瑞克斯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把握了，再这样下去他撕破脸皮是迟早的事。本玦将手伸进袖口，攥紧藏在里面的短刀。

“砺名的心，刺鼻的咒，扼杀魔女的鸟。金色的锯，银色的刀，打造灵魂的牢。坚韧的线，不朽的木，旁观世界之浩。引路的猫，烈火的光，吟唱安息之召。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了吧。魔女是谁我就不用说了。”

“这不可能吧。你别拿现编的打油诗在我这里开玩笑”本玦依旧绷着镇定，和瑞克斯打趣。可是瑞克斯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私藏莉莉安的研究成果可是重罪哟，还是她隐退之后的。”瑞克斯站了起来，左手扶着桌子。

“先生，您是要法律援助吗。”

见眼前还在和自己打太极的橘猫，瑞克斯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弯下腰，用吻部贴近眼前这只橘猫的耳朵，低声说：“要是不想丢掉茶馆掌柜之位，不想把事情在黑社会里闹大，不想与司法为敌，你就最好把那个叫库尔·库斯的木偶交出来，那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木偶。”

 

作者：啦--buff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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