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绍-
姓名：塔弗基特 Tarferket
年龄：35
性别：男
物种：德牧
退伍军人，不愿透露有关他的一切经历。但在身边人的影响下，也开始敞开自己的心扉。具有敏锐的反应能力和极强的生存能力。目前在深山的小木屋里开了一家修理店，没事的时候也会去市区里和乐队里的朋友见面，似乎已经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姓名：斯瓦夫 Sław
年龄：18
性别：男
物种：鹿
全名叫米耶奇斯瓦夫·东布罗弗斯基·格热戈日弗斯基。军事爱好者，高中毕业后一直想着要去考军校。极度渴望上战场，将塔弗基特作为自己的榜样以及崇拜着的偶像。虽然塔弗基特觉得他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并且极力阻拦斯瓦夫对于战争的渴望，但斯瓦夫却认为这是塔弗基特精心为他准备的特训，并且也在为将来的参军测试训练着。
第一章
我正在整理着我年轻时遗留下来的杂物。
自从搬到这间深山里的小木屋，我从新的工作中获得了乐趣，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迎接新的生活。所以有关青年时期的一切事物，我碰都不想碰。我不想又再次想起过去的那些事，那些血腥残暴、生离死别、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
但是如果我还不去整理这些堆成小山的旧物，等客人来到屋子里时，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地往那堆小山去瞥，客人们会问起这些东西的由来，就会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的事情，然后客人就会嘚啵嘚嘚啵嘚向我问个没完，烦到彻底影响我正在进行的工作。
不过师傅前两天还是建议我赶紧收拾好，堆在床边挺碍眼的。军装、勋章、照片……这些曾经代表我的光荣事迹，让我引以为傲的，闪闪发光的物件，如今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让我觉得格外恶心。
说起来这些东西确实够多的，也不知道当初搬来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都扔掉。当我从众多杂物中胡乱地粗暴地翻找时，从里面扒出来一个装着弟弟照片的相框，我的手变得温和了起来。我用我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脸，隔着光滑的玻璃，感受着冰冷的温度，却让我的心涌起一股暖流。
他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或许已经有——这么高了吧？我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将手掌朝下，将手的侧面搭在我的胸口处比划了两下，但想了想感觉不对，还是将想象中弟弟的身高往上抬。可能没有我高？但是应该不至于只到我的胸口处吧？
正当我对着照片思念着我的亲生弟弟时，一阵敲门声把我从幻想拉回到现实。
“请问你是塔弗基特吗？”背后传来了一阵雄厚的声音，使我不由得回头望去。一位公鹿兽人笔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材高大壮硕，头上顶着一对坚硬有诸多分叉的雄鹿角，全身上下穿着迷彩服迷彩裤和防弹衣，脚穿厚重的大军靴。朝我面带着十分健气阳光的笑容，完全和此时消极怠工的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可恶，这家伙怎么让我越看越觉得火大？看着他总让我想到之前那个经常跑到我屋子里找我修东西，实际上就是在寻找机会和我独处，然后趁机吃我豆腐的那个呆头呆脑的叫“塔克”的红色老虎！我紧皱着眉头，面朝着他摆出对他十分警戒的架势。而对面那位头上顶着像树杈一样的鹿角的家伙则是轻轻歪了歪头，脸上充满着好奇，甚至有点萌萌的样子。
真是可恶！这家伙卖萌的样子简直跟塔克太像了！我气得将手里的杂物扔在了一边，然后鞋也不脱就直接跳上了床，用被子将整个身子蒙上，仿佛这个人从来就在这个世上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我下半身的被子被掀开了来，然后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吓得我立刻将双腿缩了起来，然后探出头来露出尖锐的牙齿，发出低沉的怒吼声。
公鹿兽人的手里拿着我的一只靴子，眼神呆滞地看着我，看样子是在刚才的慌乱中被扒下来的。我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吓得朝着他大声吼道：“你在干什么？！”
“我看你上床匆匆忙忙的，鞋也没脱就上床去了，就想着要不要过来帮你……”公鹿兽人似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手中的靴子轻轻放在床边的地上，便立刻爬上了床，似乎是想找到我的另一只脚，把我的另一只靴子也扒下来。
“我不需要！赶紧滚出我的家！”我抄起枕头往对方的头上扔，但当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位的头上顶着一对美丽的鹿角时，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由于用力过猛，可怜的枕头就这么的被戳进了对方头顶的角里。当他将角上的枕头轻轻拔出来后，看见枕头上已经被鹿角戳出了许多有大有小的洞。
“实在是非常抱歉塔弗基特先生！我这就去赔您的枕头！”我听到对方慌慌张张地向我鞠躬道歉，正要准备跑出去，我连忙摆了摆手，对他说：“不用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我下床将刚才被硬扒下来的靴子重新穿上，然后有条不紊地收拾床铺。
在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我朝着他大声喊道：“立正！”
小伙子“啪”的一声立刻站好军姿，等待我走到他的面前，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年轻人，此时的他神情十分严肃认真，笔直的军姿将我刚才对他的偏见彻底打消。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我叫米耶奇斯瓦夫·东布罗弗斯基·格热戈日弗斯基（Mieczysław Dąbrowski Grzegorzewski）。”
听到这个名字，一股剧烈的炸裂声席卷了我的整个大脑。我用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幻听后，向他问道：“你说的这是哪国的语言？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还有你这个名字要怎么拼写？”
对方十分自豪地回答道：“这是我父亲祖国的语言，‘东布罗夫斯基’是我父亲的姓氏，‘格热戈日夫斯基’是我母亲的姓氏。但我确实是在诺特里尔出生的。其实你试着跟我读很好念的——”
“打住！”我立刻朝他比了个“停”的手势，“我对你老家的语言不感兴趣，还有在诺特里尔，我们只会叫名字不会叫姓氏。你叫什么来着？米……什么夫？”
“报告！我叫米耶奇斯瓦夫。塔弗基特先生。”
“你这个名字……念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心中试着去记住他那个名字的发音，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我直接叫你斯瓦夫（Sław）好了。虽然这个名字念起来依然需要些技巧。”
“遵命！”斯瓦夫再一次朝我敬了军礼，大声对我喊道：“从今天开始，您就叫我斯瓦夫好了！”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军营，声音小一点儿，你只要别总是对我嘻嘻哈哈的怎么就行。”我看着斯瓦夫无比期待的眼神，便带着从我见到他开始就一直存在的疑问向他问道：“话说你特地跑到着深山里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斯瓦夫挠了挠后脑勺，大声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我想要成为一名像您一样优秀的军人！打败所有的敌人，守护我们的国家！”
第二章
“给我出去！”我一把拽住斯瓦夫的鹿角，把他拖到了木屋大门口。
“塔弗基特先生！能够在战场上勇猛杀敌是我这辈子的梦想！我知道我自己可能不够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真的很想向您学习经验，您怎么骂我怎么打我我都能接受！求您收下我吧！”斯瓦夫抱住我的腿，抵住我想要关上的门，极力想要我挽留他。
“在我这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赶紧走吧！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将斯瓦夫一把甩了出去，然后猛地摔了门，将门锁好。正当我准备继续整理那堆该死的杂物时，窗户外听到了那个让人无比烦躁的声音：
“塔弗基特先生……塔弗基特前辈……求你了……你就放我进去吧……”
我回头望见扒着窗户的斯瓦夫，朝他大声呵斥道：“给我把窗户关上！”斯瓦夫听到了吓得立刻把紧贴着窗户的鹿脸缩了回去。我不仅是不想让他从窗户翻进去，更害怕的是他的那对鹿角要是把我的玻璃戳破了，我今晚可就要在木屋里挨冻了。
我将窗户打开，朝着外面的斯瓦夫大声喊道：“斯瓦夫！别在外面站军姿等我了！我是不会放你进来的！”我用手指了指戴在左手腕上的手表，对他说：“现在已经傍晚了，广播里说了，等天黑了会有暴风雪！你趁现在天还没黑，赶快下山吧！”
见斯瓦夫依旧站在木屋外面站着军姿不为所动，气得我从那堆杂物里随便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狠狠地砸到了斯瓦夫的脸上。可是斯瓦夫此时就像是在木屋外站岗的哨兵，即便脸已经被我砸得青了一块儿，依旧停滞挺直地站在外面。
“告诉你！我跟你见过的那些其他领导不一样！我不会因为你傻傻站在外面站一个晚上就能改变我的想法！更不可能因为你扛得住暴风雪我就能感动！你少来这一套！赶紧下山！”
窗外的天已经变得越来越黑了！我从口袋里掏出哨子，朝着窗户外猛吹，刺耳的哨声瞬间把我的记忆拉回到年轻时在军营时的经历。
“马上下山！这是命令！你是军人！还敢违抗军令吗？！”
“塔弗基特先生！你说过这里不是军营！所以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候您！”
“胡闹！”这个顽固的家伙！我伸出食指，指向屋外的斯瓦夫吼道：“你不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吗？优秀的士兵是不会违抗军令的！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所以你快点给我下山！听见了没有？！”
我见斯瓦夫没有说话，依然站在门外，便立马将窗帘拉了起来。然后烤起了火，喝着廉价咖啡，独自一人享受着屋内的温暖。至于那堆杂物？管他呢？明天再说呗。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悄悄地将窗帘拉起一个小缝，窥探着窗外的情况。不过屋外已经很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打开手电筒，推开窗户，手电筒的光照向屋外。可是外面已经没有了斯瓦夫的身影。呵，果然还是年轻人，只是嘴很硬，身体一个比一个诚实。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还有人站在外面挨冻啊？本来我是想着要不把他先请进来，然后告诉他原因后让他彻底死心，第二天再送他下山的，现在看也不用那么麻烦了，反倒省心多了。我在写字桌上打开日记本，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后，便赶紧洗漱完上床歇息了。
这场暴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推开大门，屋外的积雪攒了足足一米高。看来今天除了要处理杂物外，还要出门扫雪。
我扛起铁铲和扫帚，准备出门扫雪。当我好不容易将从木屋门口到下山的小路的积雪清理掉时，那位教我修理工具的老师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塔弗基特。”师傅捋了捋长长的胡须，驼着背，拄着拐杖朝我慢悠悠走来。
我连忙上前搀扶着师傅，向他问候道：“啊！师傅，您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师傅连忙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不必了。你现在在训练新兵嘛，我也不好打扰你。不过即便他犯了多大的错误，适可而止就好。”
听到这话，我疑惑地歪了歪头，朝师傅问道：“师傅？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懂呢？”
“嗯？那个穿着军装的小伙子跟你没有关系吗？看来是我想多了。”说罢，老师傅轻轻拉开了我的手，朝着下山的方向慢吞吞地走去。
训练新兵？什么新兵？等下……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朝老师傅追问道：“师傅？您说新兵？是不是头上长着一对鹿角的那个？”
老师傅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望我，说着：“对啊，我说的就是他啊，你看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待比你年纪小点的人，要多给他们机会，年轻人嘛，犯点小错是难免的。”
“嗯，我下次一定注意。”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还是顺着师傅的话往下说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就在山下面啊。我今天在外面散步的时候还看到他了。”
“你说山下面？该不会这小子……”我的耳边瞬间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我下意识捂住耳朵，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赶忙往山下的道路跑去。
“斯瓦夫！”围观的群众将下山的通道挤了个水泄不通。我粗暴地推开围着看热闹的人，看到斯瓦夫就这么地，站在山下，完全不顾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自己的双腿，头顶上的鹿角也都堆满了积雪，他真的站了整整一晚！我伸手去触摸斯瓦夫，在我的手和他的肌肤接触不到一秒钟，便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看样子已经完全冻僵了。
“你这个混账小子！你不要命了吗？！”我连忙脱掉身上的外套，裹住他的身体，然后赶紧把他背回我的木屋去。
我慌忙将斯瓦夫放在沙发上，将屋子里所有的毛毯和被子裹在他的身上，然后点燃暖炉，屋子里瞬间变得暖和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斯瓦夫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蜷缩在沙发上，然后哆哆嗦嗦地说：“……你只说……要我下山……没说要我回家……所以我就……在山下望着你的家……站了一个晚上……”
我真是被他的执着给打败了。我递给他一杯咖啡，他用颤抖的双手准备接下杯子，被我拦住了。
“我把杯子抵到你的嘴边，你喝就是了。”我看着斯瓦夫疲惫的双眼，无奈地向他问道：“唉……我说……你至于要这么拼命吗？”
“……值得……”斯瓦夫带着颤音，缓缓地说：“因为……我是一名……优秀的……士兵……”
“你少说两句吧。”我用手掌朝着斯瓦夫的头顶（两对鹿角之间）狠狠地劈了一下，斯瓦夫捂住头，疼得嗷嗷直叫。“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个军人的样子？身体要是搞垮了，你在战场上只会成为整个军队的累赘！要是不幸被敌人抓到，你会成为砧板伤的鱼肉，任人宰割！”
听到我的训斥，斯瓦夫羞愧地低下了头。“您说得对，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那塔弗基特先生，训练的事……”
“休想。”听到我的话，斯瓦夫整个人愣住了。“你这两天先在我这儿休息吧，等你身体变好了我再考虑。”
第三章
从斯瓦夫来到我的小木屋和我生活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真是受不了他……看着他每天早晨起得比我还要早，起床之后就一切按照军事化管理的作息方式生活：两分钟完成所有洗漱，吃完早饭就开始在山上晨跑，数小时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并且在晚上7点钟准时坐在收音机旁收听晚间新闻……
整天都在重复做着这些事情，更恐怖的是，我也要完全配合他的作息，陪着他一起起床、一起晨跑、一起训练、一起听广播……
我真的快要被他逼疯了！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比塔克还要折磨人的？！
我整个人趴在床上，感觉嘴巴里吐出了些黑雾……我现在真的一点没有心情换衣服，更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我只想好好休息，然后让我这把老骨头好好休息休息……
“塔弗基特先生！一日之计在于晨！请继续训练我吧！求你了！”斯瓦夫一只鹿头出现在我的眼前，把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哇！你这家伙！你怎么还这么精神充沛啊！”我连忙摆了摆手，对他说：“我……我真的不行了……你别再折腾我了……我跟你可不一样……”
“当然啊！”斯瓦夫递给我一杯热可可，完全不用我用手接住杯子，他轻轻将杯子靠近我的嘴边，热可可的醇厚香味让我的身体稍微好转了些。“我上强度可是比一般的新兵要强好几倍的！一般的士兵都很难承受住的！塔弗基特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我，应该好好享受退伍生活的才对。”
我接住斯瓦夫手中已经喝空了的杯子，将它放在床头柜上。“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呵呵。”
“塔弗基特先生，你终于笑了呢。”斯瓦夫看着我，露出欣喜的表情。
“额……嗯，是嘛。”这个傻瓜，我可是在苦笑啊！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以为我已经老不中用了……更何况我才三十多岁啊！被你说得就跟个老头似的。
斯瓦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不过，能够重温军营生活，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是不是，塔弗基特先生？”
“……”听了斯瓦夫的这句话，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全身都无法动弹，随之而来的，便是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了许多的画面。
“军营生活……”在我的印象中，那段日子可不是什么能让我感到高兴的日子……我曾一度像此时的斯瓦夫一样，以为成为一名军人，就可以将我从胞弟死亡的阴影中拉中来，就能够为曾经欺辱过我们、伤害过我们、甚至想要夺走我们性命的人们报仇……
但参军入伍，其实是将我从一个恐怖的地狱拉向另一个更恐怖的地狱……
我在成为一名士兵时遇到的死人可不比在童年时期遇到的少，他们都是各种各样的人：上到将官、校官、尉官，下到不知其名的普通百姓。疏远的陌生人、亲密的战友……每天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受伤中弹是家常便饭。见到尸体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有时在极端饥饿口渴却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就只能将尸体……
本身就是不正义的战争，自然就不会得到正义的结局。这是我早就该料到的。
即便是这样的军营生活，还有必要“怀念”吗？
看着一脸单纯懵懂无知的斯瓦夫，我真的很难想象，要是他加入了军营，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成为第二个塔弗基特吗？
“塔弗基特先生？你怎么了？表情突然变得好难看啊。”斯瓦夫的声音把我从深入的思考拉回到了现实。
“……斯瓦夫……”我站起身，领着斯瓦夫走出了木屋。
“现在还在下雪，你要不要试试看这个？”说着，我便将上衣脱下，整个人扑向了雪堆里。斯瓦夫也同样将上衣脱去，全身趴在雪地上。
“哇！”斯瓦夫的声音有些颤抖，又紧接着变得坚毅了起来，大声喊着：“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过在我看来，这家伙是在硬撑着罢了。
我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斯瓦夫浑身上下打了个寒战。我转过身背朝着他，斯瓦夫原本还在颤抖着上下牙打架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回过头来看，斯瓦夫见到我赤裸的上半身，或者说是带着诸多伤疤的上半身，身体站得笔直，并朝我敬了个军礼。
“不必这样，斯瓦夫。”我重新穿好衣服，然后缓缓走进木屋。“即便是在强大的军人，也是肉做的。你想成为一名铁人，但即便是钢铁，也有自己的弱点。”
“塔弗基特先生，我不是很理解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斯瓦夫试图还想从我的嘴里得到什么，但我连忙摆了摆手，告诉他：
“今晚你还能在这睡一晚，明天一早你就赶紧下山吧。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塔弗基特先生……”斯瓦夫一边跟着我走进了木屋，一边带着些哭腔问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我如果还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请你再多批评我！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你没有什么辜负我的。”我打断了斯瓦夫的话：“你是个很勇敢、很有毅力、而且十分优秀的准士兵，孩子。你这几天的表现，令我很满意。只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等你下山之后，你就可以试着去报名参军了。”
斯瓦夫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激动地对我说：“真的吗？我……可是我……”接着，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甚至有些快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斯瓦夫！”
“在！”
“说话声音大一些！不要像个蚊子一样！”
“是！”
“给我重复一遍我的命令！”
“是！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下山！绝不违抗命令！”
我缓缓舒了一口气，对他说：“很好，现在赶紧洗漱，一会儿就上床休息吧。我去打洗脚水，今晚我们好好地放松一下。”
“好！好的！我这就去洗脸刷牙，还有更衣！”斯瓦夫赶紧拉住我的手，跑进了木屋里。
我和斯瓦夫此时都已经换上了睡衣，并且两人都将双脚放进了盛满了热水的洗脚盆中。斯瓦夫十分畅快地伸展着脚趾，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我望着斯瓦夫的脸，向他问道：“可以跟我聊聊你的经历吗？”
“好啊！”斯瓦夫兴奋地告诉我他过去的经历。真是个十分幸运的孩子，童年衣食无忧，每年都会参加童子军夏令营，15岁就考上大学并且提前毕业……他有着十分富裕的家庭、爱他的父母、还有能活到现在还能一直说话聊天的伙伴们……听他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嫉妒，就像是在他的旁边安安静静听着童话故事的小孩子，一边听着他的辉煌经历，一边幻想着自己和弟弟在平行时空中的美好生活……
也难怪他对军队生活怀着那么大的期待，原来在他的生活里，饥饿、寒冷、生离死别……都是完全不存在的，“战争”这个词，也只是在教科书里才会出现的抽象词语。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叹息。难道是我太过敏感？或者说，我的反应过于强烈了？我为什么要担心一个生活在富裕家庭的公子可能会战死在沙场？说不定只是体验两年的苦日子就又回家继承家业也说不定呢？
待他讲完以后，斯瓦夫也十分兴奋地对我说：“告诉我你的经历呗！一定比我的更厉害！更有意思吧！”他难道真的觉得军营生活是十分美好刺激有趣的吗？我连忙摆了摆手，然后笑着对他说：“这是秘密。”
现在，我和斯瓦夫都躺在了床上，由于床的尺寸太小，我们两人只能背对背紧贴靠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塔弗基特先生？您那堆堆在墙角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斯瓦夫无意中的疑问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我转过身，看着斯瓦夫用手指着那堆我都已经懒得再去搭理的杂物，回答道：“没有用的杂物了，都打算要把它们都扔掉了。”
斯瓦夫起身下床，连忙跑到那堆杂物面前，他望了一会儿，然后从里面抽出来一个军功章，朝我大喊道：“哇！这个！荣誉啊！塔弗基特先生！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扔掉呢？”
“呵。”我朝他冷笑了一声，用着完全不在乎的语气对他说：“看吧看吧。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就是个卖不掉的破星星罢了，废物罢了。”
斯瓦夫的笑容僵住了，他失落地、缓缓地用手擦掉粘在军功章上的灰尘，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桌上，回头冷冷地对我说：“身为士兵，你应该对这些荣誉感到骄傲才对。就算你对军队生活有多么厌恶，你也不能侮辱了它们。你说的这些话，不只是在侮辱我、侮辱军人的尊严，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便接着去整理起那堆东西来，再也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本来是想劝他赶紧上床睡觉的，可他完全无视了我的话。
反正也没办法阻止他，加上由他来处理那些东西，也省得我去亲自动手整理了，便毫不在乎地睡了过去。
第四章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进了小木屋里。我也总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在我眼前原本杂乱不堪的杂物堆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摆在桌上整整齐齐的笔记本和各种照片、军功章、奖状……以及静静地坐在写字桌前，穿着睡衣，一言不发的斯瓦夫。
我连忙换好衣服，慢慢走向写字桌，朝他问道：“你都帮我整理完了？”
我看到斯瓦夫的手里正捧着一本笔记本，上面依稀还能看到新鲜的泪滴。
“那是我的日记本啊……你该不会把这些全都看完了吧？”我也不想再追究他偷看我日记这件事了，只是轻轻抚了额头，叹了口气，然后赶紧将手帕递给了斯瓦夫。
斯瓦夫结过了我的手帕，朝着眼角揉了揉，将脸上的泪水拭干。
“……抱歉……我……我不应该去看这些东西的。”斯瓦夫还在抽着声音说着：“这……这是你的隐私。”
“现在我们扯平了。我知道了你的往事，你也知道了我的过去，也没什么要向我道歉的了。”我从围炉旁抽过来一把椅子，坐在斯瓦夫的身边，轻轻抚摸着斯瓦夫的头顶，在他的耳边问道：“在你看来，你觉得军营中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斯瓦夫现在已经从我的日记本里了解到了我的一切，他此时说话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希望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尤其是了解到我的往事后。不过，他的话总算是收敛了许多，我也很欣慰。让他早日看清现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就……有战友、有领导、还有荣誉……能够和战友们一起上班、一起按部就班的生活，然后参加各种惊……额，各种训练……”看样子他省略掉了很多比较浮夸的形容词呢，包括“惊险刺激”这种词。
“最初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呢？”我再一次朝斯瓦夫问道。
“漫画！还有小说……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就可以在家里看到很多以军营生活为题材改编的电视剧了……还有夏令营里的教官们对我们说的……”斯瓦夫似乎也感觉自己的回答有些不对劲，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没有了声音，只能看到一只没有了活力的公鹿全身蜷缩在椅子上露出眼睛试探性的盯着我。
“果然……”我被斯瓦夫的回答彻底气笑了。我也曾经看过这些奇怪的书还有什么影视剧之类的东西，虽然我不是主动去看的（废话），都是认识我的人拉着我去看的。我每次看到他们嘴上说着羡慕我的军营生活的时候，我都很想把他们手中的书本一把夺过去，然后放一把熊熊烈火烧成灰烬。每次在雨果家的电视机前看到相关的影视剧，雨果都会主动跟我一起去吐槽这些电视剧里完全不符合现实生活的桥段。不过我都会想方设法把他手里的遥控器抢过来，然后换台。甚至有一次被逼急了直接朝他放了句狠话：“你最好赶紧给我换别的节目，不然我就把你这台破电视机给砸了。”
就算是当事人经历过的事情，只要经过了改编，用笔写在纸上的东西终究是虚构的。军旅小说、军旅影视剧之类的文化产品只会将军营生活中最好的一面、或者说十分稀少的精彩桥段抽取出来，将那些无聊的、残酷的、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部分扫进垃圾堆里。不然书就卖不出去了，电视剧的收视率也会变得十分惨淡。
不过我想，就算我什么也不说，斯瓦夫或许也都已经明白了。他将日记本缓缓合上，然后整齐的摆在桌上。
“我现在已经在想……我当初是不是真的太过乐观了……”他将视线转移到桌上的照片和口琴。他轻轻捧起口琴，嘴角抽搐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战场居然是那么的恐怖……更没想过，还有活得那么悲惨的人。”
我沉默了。我没有想到斯瓦夫会因为我的经历开始对自己的梦想产生了怀疑。这是我的错吗？或许是吧。
“斯瓦夫……”我在此向他问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斯瓦夫没有说话，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到桌上，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轻声抽泣了起来。
我锤起桌子，厉声呵斥道：“站起来！”斯瓦夫起身军姿站好，面对着我。
“快回答我！米耶奇斯瓦夫！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斯瓦夫连忙扯着哭腔，流着泪，大声回答道：“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接受您的训练，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军人！保家卫国！”
“那么！在你得知你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军营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之后，你还会有愿意参军的意愿吗？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退缩？！”
斯瓦夫接着回答道：“报告！从来没有！能够成为一名军人，是我此生最大的光荣！”
我要告诉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事实的残酷，就应该要面对现实，但也不能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更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心。
这便是我教给斯瓦夫的最后一课。
“那么，接下来，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了吧？”我舒缓了语气，继续朝斯瓦夫问道。
他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嗯……向您告别，然后下山。塔弗基特先生。”
“才不是。”我轻轻地拍了拍斯瓦夫的肩膀，“你现在应该给赶紧休息，你一晚上没有睡好，难道想用这样颓废的精神状态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还不是军人！你现在完全可以享受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权利。”与其说是让他享受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权利，倒不如说是我想要好好享受被他剥夺的那几天所失去的休息的权利！让我好好睡个好觉吧！算我求你了好吗？斯瓦夫！
我给斯瓦夫盖好被子，将窗帘拉好，然后轻声对他说了句：“睡个好觉吧，孩子。”我望了望写字桌上被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各种物品时，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或许，我过得还不算太惨呢，有时候还是需要保留住过去的美好瞬间，不是吗？即便，并不是很多罢了。
我轻轻推开木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塔克，脸上挤着十分诡异又恶心的笑容，我连忙推开了他，然后走了出来。
“你干嘛呢？突然跑过来？找我有事啊？”
塔克歪着头，似乎是想绕过我，走进木屋里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摊着双手，对我说：“我倒想问你为啥这几天都不来找我呢，原来里面藏着男人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疯狂地在脑海里思考各种解释的话语，然后一边想着一边说着：“这个人是我的……额……学生！我就是他的教官，他来我这只是想来在我这训练罢了！你别胡思乱想哈！小心我跟你绝交！”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其实早就在你家附近等着你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我早就听见了！”塔克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他看了一堆军旅题材的作品之后想在你这里训练后去参军，结果知道了你的真实往事之后，又开始有些犹豫了。我说的没错吧？”
“事实上也没完全对。”我抱起了双臂告诉塔克：“这家伙虽然对那些军旅题材作品里的军营生活的幻想破灭了，但他还是决定在我这里再训练一段时间后去参军。”
“都这样了他还不死心呢？那倒挺厉害的。”我和塔克聊着聊着，便走下了山。
几个月后。
新一轮的参军报名开始了。在征兵处里，负责征兵工作的士兵手里拿着一张写满长长单词的纸条，艰难地用着一根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在打字机上打着字。倒是苦了这位敬业的士兵了。士兵一边用手帕揩着汗，一边痛苦地输入字母。
“M……i……e……cz……y……s……嗯？‘ł’？‘ł’这个字母要怎么打？”
“长官！”一名年轻的公鹿新兵十分担心地问道：“你怎么还哭起来了？我的名字很简单的啊？米耶奇斯瓦夫，东布罗弗斯基……”
“行了行了！”士兵不耐烦地从打字机里抽出纸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将纸条上的名字誊写在登记表格上。“我手写总可以吧？你不用把你那破名字再念一遍了！跟念咒一样！”
“好的好的！”斯瓦夫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写在新兵登记表上。
士兵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原本紧皱的眉头总算舒缓了下来。“你来自哪里？”
斯瓦夫十分自豪地介绍起自己的家乡：“普热布热什钦斯科克伦托古尔斯科希维安托赫热什奇日涅维茨基耶多利内古尔内伊多尔内（Przebrzeszczyńskokrętogórskoświętochrzęszczyźniewickiedolinygórneidolne），长官。”
士兵原本舒缓下来的眉头又再次紧皱了起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