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午九点的时间一到，已经早早换好了警服，站在了副局长办公室门前的芃伊和洛泽就敲响了那扇白色木门，而琼纳斯就跟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只是默默看着他们，既不打扰，也不过问什么东西。

“进来吧。”

在副局长的招呼下，两只打开门走了进去，那只水牛就坐在办公桌后，神情严肃地看着他们。

“查得怎么样？”副局长刻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问道。

两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下头。

“我们从案件一开始就没了解到多少信息，副局长。”芃伊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有你们之前已经查到的证物和信息，我们甚至不知道从哪开始。”

“查案子不都是从零开始吗？”副局长冷笑了一声，说道。

“不，这不公平，副局长。”芃伊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气愤，“您叫我们来这，不会只是为了听我们‘调查’了一晚上的进度，然后拨我们冷水吧？”

“嗯。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态度，芃伊。”副局长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看向了那只紧紧绷在原地的灰狼：“洛泽。那你呢？”

“啊？我……”洛泽被吓了一跳，身体一下就颤抖了起来，在憋了好长时间之后，才挤出来一句话：“我和芃伊一样……”

“好吧。我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能提供。”副局长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桌上的电脑，滑动着鼠标、敲动了几下键盘，然后又看向了他俩。

“您真的不打算提供任何资料，就这样让我们真的从零开始调查？”芃伊追问道。

副局长笑了一声，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洛泽又震了一下。

“我去一趟厕所，五分钟后回来，然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副局长说着，直接离开了办公桌，走向了那木门，并在离开之前，又刻意补了一句：“你俩乖乖站着，别想着偷看！”

在门被关闭的瞬间，芃伊就欣喜地看向了洛泽，但洛泽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他们都听出来副局长的意思了，但洛泽显然不敢真的这么干。

在僵了一小会后，芃伊就直接撇下了那只灰狼，直接蹦到了副局长的电脑前，洛泽也只好在几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抱怨声中小心地跟了过去。

电脑屏幕上有一个打开着的大文档，文档名字就是‘水晶案’，且页面被打上了一堆‘绝密’二字的水印；出乎芃伊和洛泽预料，整个文档有四十多页，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各样案件相关的信息。

“这……这我们怎么可能看得完？要不拍下来吧。”洛泽小声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但却被芃伊阻止了。

“不行，我刚试过，摄像头一指过去就自动模糊，手机还弹警报了，鬼知道是什么保密技术。而且这东西打印和往网上传好像都要密码……”芃伊一边把自己那个显示着警报信息的手机给洛泽看，一边说道，“只有一种办法了。”

“什、什么？”

“游梦。”

芃伊自信地笑了一声，开始翻动起了文档，但她每一页都只停留大约三到五秒的时间，且只是为了防止有信息没来得及加载，然后就这么盯着屏幕一页页地向下翻着，三分钟左右就遍历完了整个文档；然后，芃伊又返回电脑桌面确定了一下，那里的其他文档打开全都需要密码，没有更多她能看到的信息之后，就把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最后，两只才急忙站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才刚站稳一分钟不到，副局长就推开了门，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桌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然后又看向了面前的两只。

“二位，我已经没有更多能提供的东西了，你们也不要再找我汇报或者索要线索。我给你们一周的带薪休假……这段时间，我和警局，不会对你们的任何行为负责。”

离开办公室之后，洛泽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用心有余悸的眼神看着走在他身边，正四处观望着试图寻找足够安静的，能让她顺利游梦的地方的兔子：“芃芃……你真就一点也不怕副局长啊？我快被吓死了。”

“别提了。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游梦，仔细看看档案，然后就可以开始调查了。”

“唉，可警局哪里都可能会被打扰……”洛泽叹了口气，但还是帮着她四处看了起来。

“芃伊……”

就在他们刚走进大厅，准备去图书馆碰碰运气时，芃伊的双耳捕捉到了一个虚弱而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停了下来。

那是一只白猫，就站在几米开外，两眼无神地看着芃伊……她脸上的毛稀疏而邋遢，圆框眼镜的左眼镜片碎了一角，身上的白色实验袍也满是污渍和灰尘。

是实验室的白石出主任。

“白主任？”芃伊立刻跑了上去，但那白猫却直接跪在了地上，把芃伊和站在原地疑惑地歪头看着她的洛泽都吓了一大跳。

“白主任！您这是……”芃伊立马蹲在了那白猫旁边，搀扶着她的肩膀，洛泽也赶忙走了过来，好奇但也小心地站在芃伊身后。

“天晶死了……”白主任的声音有气无力，两眼迷离地大概望着芃伊的方向，焦点却根本不在芃伊的身上，说话的声音也小到芃伊只能勉强听见，“我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我想要真相，但调查中止了。我找遍了整个警局，没有一只兽敢调查，就像案子不存在了一样……既然他的死这么无足轻重，那我的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您别这么想，白主任！”芃伊赶紧用力晃了对方的身体两下，大声地说道，“天晶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现在就在查着他的案子！我保证会查出真相！”

“你，在查？”白石出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聚焦到了芃伊身上，在两秒的沉默后，才继续道，“真的？”

芃伊猛地点了几下头。

“好，好。有任何要求，都尽管告诉我！我虽然只是实验室主任，但多少也有些权力……”白主任喃喃地说着，“快去吧，芃伊！我……我也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白主任在芃伊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在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后，才踉跄地离开，往实验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是谁？好怪啊。”洛泽在白猫走远后，才蹲在了芃伊旁边，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观察室里。”

“没印象。所以她为什么……”

“你就当她是天晶的养母吧。”芃伊轻叹了一声。

“啊，那她现在肯定很伤心。你要帮她？”

“我们能做的就是查清真相，洛泽。”芃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同时深吸了口气，“走。我们去图书馆，我想起哪里可以让我游梦了。”

很快，芃伊就带着洛泽走进了图书馆，然后在场馆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独立的、带窗帘的小小的隔音玻璃屋——那是警局里唯一一个，且基本没兽会去用的朗诵室。它实际上和商场里的自助K歌房一样，只不过名字被贴成了‘朗诵室’，里面也不能点歌曲，只有各种诗、小说和公文。

为了不影响芃伊，洛泽就让她自己一只兽进入了朗诵室，芃伊在进入后也直接拉上了窗帘、关上了里面的灯，坐在地上、背靠着机器，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准备开始游梦。

——芃伊看着已经定格了的文档页面，认真地阅读着其上的内容。

案件最开始的起源，只是3月24日的一通匿名的报警电话。一只兽报警称在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了可疑的，类似毒品交易的情况，但接线员刚要询问细节，电话就被挂断，且关机了。

正好经过附近的07号警车收到指示前去那个巷子确定情况，根据副驾驶位上，刚结束完另一案件的采样工作的天晶的报告，有一辆越野车车头朝外，露出着一小截车头地停在那个窄巷子内，在主驾的警官下车准备去检查和询问，才刚对着驾驶位亮出证件时，那辆越野车就直接冲出了巷子、加满油门往远处开去，07也就一边在频道里请求着支援，一边尽力追逐着那辆后来确认是被盗车辆的越野车——

“这就是那条巷子。”

芃伊和洛泽一起站在那个小巷子的入口，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车身侧面贴着‘特警’标志的反恐车。

芃伊不清楚洛泽和琼纳斯是谁先开的头，但总之他俩在刚刚芃伊游梦时聊上了。

洛泽虽然没有告诉琼纳斯芃伊那个的奇怪能力是什么，毕竟她也不一定相信，但他依然试着给她讲了下芃伊的要求，也就是一个又黑又安静的环境——结果琼纳斯直接就申请来了这辆经过改装，后车厢有非常良好的隔音效果，能让芃伊在车内游梦的反恐车。

“这巷子好窄啊，他们为什么要停在这？”洛泽一边跟着芃伊往里走，一边四处张望观察着，巷子的两侧都是建筑墙面，地面也是年久失修、充满裂纹的混凝土地面，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巷子尽头，有一家不大的小餐馆，餐馆上面似乎还有好几层的住宿宾馆。

这家餐馆的名字是‘肉香四溢饭店’，洛泽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个进口外边的碎肉冻肉来做鸡、虫子和鱼以外的，理论上并不合法的食物的店，所以塞在这种小巷里也算是形势所迫；于是，他就把芃伊留在了外边，自己进去询问起了店老板。

芃伊站在门口，看着这家招牌暗淡、大门破烂，建筑表面黑了一大片，门口处满是油渍，一根连着屋顶的长长的排雨管道直接通到地面，流出的水形成一摊肮脏的泥坑，显得又脏又差，到处都透着严重违规的店面，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是食草动物经营的店面变成了这种鬼样，估计早就被查封了吧。

在大概十多分钟之后，洛泽走了出来，对芃伊摇了摇头。

“暂时没什么嫌疑。我朋友就是开这种店的，我让他帮我持续关注下这里吧。”

“好，代我谢谢他。”

“那接下来呢？”

——07车花了很长时间才跟上了越野车，期间他们至少走过了十多个路口，那辆越野车在路口处的转向也似乎毫无规律，07能最终跟紧它，基本也是因为道路上零星的其他车辆的阻挡；在他们进入新四路，并在新四路尽头的路口处直行后，才终于有另一辆警车，也就是芃伊和洛泽所在的74车加入，参与了追击行动。

在此期间，越野车突然与两警车并行，并从左右车门处开启了一个射击口，使用霰弹枪朝07射击了一发霰弹，导致其发动机损毁报废，副驾的天晶轻微脑震荡；随即越野车在下个路口左转并不停加油门，最终冲进了自北向南流下的飞燕江中，而74车也因未知原因几乎冲出河岸，底盘架在了岸边，造成了轻微损坏——

芃伊趴在那段明显比周围沿江步道的护栏要新很多，明显是刚修补起来不久的护栏上，爪里抓着手机，看着其下奔腾的江水。

“这里应该没什么疑点。”站在她旁边的洛泽轻笑了一下，说道，“也就某只兔子差点给警局添一辆淹水报废的警车和两个壮烈牺牲的烈士这点比较可疑。”

“少废话……”芃伊哼了一声，看向了洛泽，同时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被她用红线标记出路线的地图展示给了他：“那辆越野车从城南角落的巷子里出发，走过了二十几个路口才到了这，但你发现没有……似乎只要中间有一个路口不这么走，它就不会这么冲到江里。”

“唔……确实。”洛泽只看了几秒地图，就想象出了大多数情况，于是点了点头，“往其他地方拐都没有这样垂直对着江的路，这段路是唯一的一条。”

“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冲江的。”

“……为什么？”

“我们可以试着代入他们的处境。”芃伊微闭上了眼睛，皱紧了眉头开始想象，“已知自己被追踪，无法逃脱，也绝不能直接回窝点——这时冲到江里反而可以分散追击者的注意。那时若不是我盯着江面，黑羽，那只黑狼说不定真的就顺江逃离了。而且我看报告说，后座除了那死了的猎豹，还有一只丛林猫，就是它对那猎豹开的枪。那只猫我就没能注意到，被它逃走了。”

“嗯哼……那么，黑羽是什么身份？那只后座上被打穿脑袋的猎豹是谁？有什么疑点？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伙开枪？”

——黑羽，公性，黑狼，联盟国公民，无任何犯罪记录，无业游民；

金鬃，公性，猎豹，非本国公民，死因为头部直接遭到手枪射击导致的脑组织坏死。他在永和城中央大学本科毕业后，就申请了出境和退籍手续，彻底离开了联盟国，期间二十几年里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录，且他也没有办理入境手续；在他正装的内口袋里发现了他被浸泡损坏的手机，手机经过修复和读取数据，确定了这就是拨出那通报警电话的手机，手机内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信息；除了手机，还有一张字迹被江水冲淡，但依然能勉强分辨出上面写了什么的硬卡片样式的邀请函，那是食肉动物互助会，资产规模宏大的‘和声科技’公司名下的慈善组织一季度举办一次的聚会的邀请，时间是3月29日傍晚六点。警方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互助会以及和声公司，最终确定了金鬃并不是其会员。警方原本也计划派遣侦查员前往聚会现场，但最后因为调查被中止而不了了之——

“所以就是这货报的警啊……看来他是因为出卖同伙被发现了，然后就被杀了。”洛泽坐在反恐车后面，皱着眉头看着刚离开游梦并和他讲述完线索的芃伊，“可惜了，他本来可能变成咱证人，那我们就不缺线索了。”

“是啊，不过现在我们惋惜也没用。”芃伊耸了耸肩，然后抬起手机看了看日期，“今天28号，聚会就在明天。我们到时候去查，那里有点远，在永和城最东南角的海边，几十公里……已经是远郊了。”

“那确实是够远……接下来还有什么？”

“只剩下天晶的案子了。”芃伊叹了口气，耳朵塌了下去，“但那案子才刚查没多久就停了。现场情况能确定是自杀，但他们认为天晶很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影响才这么做。他们刚确定了要往那只老狐狸的方向找突破口，调查就中止了，所以他们知道的甚至还没我们多。”

“……那四十几页报告就这些？”

“绝大部分都是案件涉及到的证人的证词，各种证物的检测和推测结果，有密切关系的兽的详细信息。我给你讲的算是精简过的。”芃伊深吸了口气，犹豫了几秒后，才继续道，“里面也记着天晶的所有事。”

“他怎么了？”

“他在小学期间光是有处理记录的被霸凌的次数就有三十多次，而且他的父母一直关系不和，几乎就没照顾过他。在他小学毕业那年，他的父母就失踪了，至今没有下落，他的其他亲戚也没一个愿意收留他，最后是白石出主任把他给收养了，她好像是天晶父亲的朋友。”

“啊？怎么这样？”洛泽歪着头，显得有些震惊，“我看他明明挺乐观的，我还以为他童年很愉快。”

“谁知道呢……”

车厢很快陷入了沉默。

“两位，接下来准备去哪？”

这时，坐在驾驶位上的琼纳斯把头伸了出来，毫无感情地询问道。

“先回咱公寓吧。”芃伊想了几秒，说道，“我们整理一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