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洛泽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镇定下来的芃伊，蹲在已经被放躺到了反恐车后车厢中的座椅上的灰狼身旁，爪子轻轻地放在他微微起伏着的胸口上。

“不清楚。”琼纳斯冷冷地回着，而她的双爪此时正在给那柄麻醉枪装填着新的麻醉针，“这种暴力事件很多，但这么突然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们要送他去医院吗？”

“先等他醒来再说。”琼纳斯轻叹了口气，“芃伊。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只是被吓到了。”芃伊猛摇了几下头，依然不太相信自己刚刚经历的事情，“我很担心洛泽……他醒来后会不会还是这样？”

“弹药足够。”琼纳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如果还在发疯，我会让他再睡一觉。”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芃伊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了那只白狼。

“快速反应型麻醉的药效只有半小时，在这等他清醒吧。”

“嗯……”

芃伊再次看向了那只灰狼，犹豫了一会后，便坐在了他对面，离他几米远的位置。

在几分钟沉默的等待后，洛泽裤子口袋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把芃伊吓了一跳。在和琼纳斯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后，芃伊才把身子探了过去，从他兜里摸出了洛泽那部体积比她的要大一圈的手机。

来电显示上面是一个洛泽自己备注的名字：‘基友1’。

“呃。”芃伊抓着手机，尴尬地皱着眉头，犹豫地看了这个备注名好几秒，才点下了屏幕上那个接通的绿色接通键。

“喂喂！小洛啊，上回你要我帮……”

“星玥？”芃伊一下就认出了这个热情奔放的声音，这是洛泽带她见过几次的他的老朋友，一只赤狐，在一个巷子里开着一家餐馆，洛泽以前一直都在他的店里帮他干活，直到遇见了芃伊。

“哟！是芃伊？好久没见啊！小洛呢？洛泽？那只被你抢走的灰狼？”

“唔……”芃伊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洛泽，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正好有点事，接不了电话。我可以帮你转告一下，或者让他有空了再回你。”

“嗨！听洛泽说，你们又在一起查案了是吧？他前些天不是要我关注下那家‘肉香四溢’店嘛，反正你俩在一起查，我直接告诉你也成。”

“你是说巷子里的那家店？有发现什么吗？”芃伊立刻把手机贴紧了自己的耳朵，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嘶，我有点怕你听不懂。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店在做啥生意吧？”星玥的声音变小了一些，显得有些心虚。

“知道……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也没兽会管。”芃伊有些不满地歪了下嘴，声音也变冷了不少，“跟这有关？”

“嗯哼。我解释下吧，因为那些‘货’都是从海对面过来的，为了省成本，都是靠海运。咱全城的店老板基本都互相认识，咱们大概半年聚个一次，把大伙要进的‘货’的量算清楚之后，把订单统一交给远浪，让他们给咱送来。”

“远浪？”

“哎呀，就是家远洋运输公司嘛！大概过个两三个月吧，他们就会把那一整集装箱的‘货’送到，然后咱再自个开货车去码头那，他们分发给我们……”

“所以，有什么疑点吗？”

“不太好和你明说，这话题对食草动物可不咋友好……反正就是，‘肉香四溢’那家店最近这半年多，每回去港口，都是分到最不好的那些‘货’，搞得远浪和他家有什么仇似的，但那老板又不抱怨。”

“不好的‘货’？什么意思？”

“就是，呃，我要不还是回头和小洛说吧？这个我可真不好意思和你讲。反正除了这个，也没奇怪的地方啦，那老板我们可都认识。”

“行。我回头让洛泽回你电话。”

“好嘞，再见咯小兔子！祝你俩合作愉快！”

“……谢谢。再见，星玥。”

芃伊挂断了电话，深吸了口气，看向了琼纳斯。

“琼纳斯，你知道……不好的‘货’是指什么吗？”

“你觉得呢。”琼纳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很明显，答案已经写在她脸上了。

“哈，我想也是。”芃伊自己也自嘲般地笑了起来，起身把洛泽的手机放在了那灰狼的头边——就在这时，洛泽突然发出了一声呼嚎声，吓得芃伊差点坐在地上，而琼纳斯也瞬间把麻醉枪的枪口指向了那灰狼。

“洛泽！？你醒了吗？你没事吧？”芃伊赶忙凑了上去，轻轻拍了拍洛泽的脑袋，而那灰狼也很明显地皱紧了眉头、开合了几次嘴巴，过了十多秒后，他才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

“呃……我头好晕……”洛泽的声音非常沙哑，但也足够让芃伊放心了。她立刻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抱住了洛泽的脑袋，但琼纳斯爪中那麻醉枪的枪口依然在指着他。

“洛泽！你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差点吓死我了！”好几秒的拥抱过后，芃伊才放开了爪子，担心地看着那和没睡醒的状态差不多的灰狼。

“芃伊？我……我刚刚怎么了吗……”

“你和疯了一样！差点就要咬死我的那种！”

“啊？”洛泽快速地眨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兔子，“我完全……不记得了，你没事吧？”

“多亏琼纳斯，我没事，但我很担心你。”芃伊轻轻摇了摇头，“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就在刚刚的聚会上，你突然感觉不舒服，然后突然就把我扑倒了。”

“我……我只记得，我好像去过那里。”洛泽摇了摇头，抬起右爪捂着自己的脑袋，两只眼睛紧闭着，努力地搜索着自己的回忆，“在听到那演讲的时候感觉最强烈，然后，我好像看见了洛恩，再然后又好像看见了一个紫色的小光球……其他的，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的父亲？你很少提到他……”

“我也不想提到他，他早就不在了。”洛泽冷笑了一声，“对不起，芃伊……我真的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没事，都过去了。你没事就好。”芃伊摇了摇头，坐在了洛泽头边，爪子抚着他的脸颊，“我们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我听你的。”

很快，这辆反恐车就驶离了停车场，逐渐远离了海岸。

琼纳斯把那柄麻醉枪留在了芃伊身上，以防止又出现什么意外，在洛泽终于有力气坐起来之后，芃伊才和他提起了星玥打过来的电话的事。

“不好的‘货’？”洛泽歪了下头，然后乐呵地笑了几声，“他给你讲了这个啊？”

“呃，所以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别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真不想告诉你。”洛泽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双眼认真地看着芃伊，“反正，字面意思嘛。就是不太好的‘货’。那东西必须冷冻才不会坏，但过海关安检的时候必须一袋袋拿出来，一个个慢慢检过去……这段时间它们可很容易解冻，所以就很容易有些腐坏掉一部分的，这挺正常。但给那家店全分的是坏的也的确很奇葩，但这和案子肯定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我就是挺好奇的。”

“芃芃，这东西太黑了，还是别好奇比较好……就算是食肉动物之间都不是很好意思讨论这个。”

“哈，这算是你们的自知之明吗？”

“呃，呵呵，应该吧……”

洛泽苦笑着摇着头，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后，才给星玥回了一通电话，和他简单地聊上了几句。

进城以后，他们先是随便找了家餐馆，简单解决了晚餐，才继续往公寓里赶；在他们终于回到家中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洛泽刚一进门，就直接踉跄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那针麻醉剂尽管理论上已经失效，但它似乎还在影响着洛泽，让他从在餐馆里吃饱饭开始就变得极其困倦……芃伊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在洛泽进房间后，她便独自来到了那些白板前，拿起了吸在上边的笔。

“除了莫顿和那研究中心，其他能查的都已经查过了……”芃伊默默念叨着，拿着笔在剩下的几个问题上写着什么。

“还有这个。”坐在沙发上敲打着摆在茶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的琼纳斯突然说着，她的爪子也在同时按下了回车，旁边的打印机很快吐出来了一张纸。

“……你也对案子感兴趣了？琼纳斯？”芃伊笑了笑，拿起那张纸，上面打印着远浪运输公司的基本信息，“你之前从没参加过咱的讨论……”

“只是不让你显得那么孤单。”琼纳斯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看着芃伊，“查到现在有什么发现吗？”

“可疑的也就莫顿和那个研究中心……我明天问问白主任有没有什么发现，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亲自去一趟。”芃伊一边说着，一边无聊地浏览着那家公司的信息，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这家公司原来是个子公司啊？它的母公司是……”

芃伊愣在了原地，双眼快速地闪动起来。

“怎么了？”琼纳斯歪了下头，问道。

“有点巧啊，稍等。”芃伊立刻转身跨到了白板前面，拿出了一根红色的笔，在几块板之间来回走动着，同时在上面勾画起来，她的动作随着一次次的勾画变得越发剧烈而激动，在画完最后一处之后，芃伊直接把笔丢到了地上，后退了一步，看着白板的全貌，深吸了口气。

“琼纳斯！有疑点！”

“哦？”琼纳斯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芃伊身边，“是什么？”

“金鬃。他身上有食肉动物互助会的邀请函，而互助会的资金来源是和声科技；失窃的越野车车主，莫顿，是极光峡谷研究中心的员工，而这研究中心不仅对水晶案的证物晶体感兴趣，且他们的最大股东是和声科技；给‘肉香四溢’供货的远浪公司，是和声科技的子公司；黑羽可能上岸的第三个地点，它的旁边就紧挨着和声科技的总部大楼——太多东西和它有关联了！”

“嗯哼，但它们有很多的关联并不是很强，更像是巧合。”琼纳斯摇了摇头，说道。

“这么多同时出现的巧合，也许不是巧合。”芃伊自信地笑了一声，“无论如何，这家公司在我眼中，已经是最大的疑点了。不管它和案件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幕后主使，我都要查。就算它没问题，那也是排除了一个选项。”

“……有道理。”琼纳斯笑了一下，似乎来了些兴趣，“现在就查？”

“对，现在就查！”

晚上十点整，反恐车缓缓地停到了和声科技大厦旁的商场中的停车场内。

这时候直接查和声科技公司本身肯定不会有结果——芃伊来这里的目的，是它旁边的那家有个小码头的高级餐厅。

如果黑羽和那丛林猫要在这里上岸并前往和声科技大厦，那这个餐厅肯定会做些准备，来让他们上岸的时候不引起太多注意。

在以警察的身份，询问过餐馆前台和许多名服务员之后，芃伊得知在24号上午，差不多就是那辆越野车正在逃窜的时间段中，餐馆内的火警报警器突然被谁按下了，让整个餐馆和附近的其他店面立刻进行了全面疏散，后面连接着那小码头的露天餐厅也随之封闭了起来；而奇怪的是，餐馆外的街道在那时也发生了交通事故，堵住了整个车道，让消防车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到达了餐馆所在的位置，然而这里实际上根本没有火情，在消防员确认安全之后，这里才终于重新恢复了运营。

当芃伊试图查找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24号当天，餐馆内的录像文件被全部删除了——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黑羽原本就是计划从这里上岸，而那丛林猫，极有可能就是莫顿，也就是从这里逃脱的。

他们接下来前往的，是‘肉香四溢’餐馆。芃伊坚信黑羽和莫顿就是从这里拿走的那些晶体，尽管她不清楚晶体为什么会放在这种地方、这里到底是那些晶体的源头还是只是中转站，但即使她带着如此强的目的去质问餐馆的老板，甚至亲自去它的厨房、用餐区和楼上的那些住宿里调查线索，她也依然和第一次一样，没找到任何疑点；当他们终于走出了那个狭窄的巷子时，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半了。

芃伊这时正在兴头上，已经感觉不到疲累的她立刻求着琼纳斯，带着她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远浪运输公司的总部。

那个地方离城区很远，而且又是在海边，在永和城最大的港口的边上……即使是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的凌晨时分，他们都花了一个半个小时才终于开到了那里。

远浪公司的大门此时已经关闭了，他们在好不容易联系上负责人之后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到了他亲自过来开门，然后，那只昏昏沉沉的羚羊便带着他们查看起了公司的物流记录，翻找了许久之后，他们发现3月23号早上，抵达港口的一艘远洋货轮中，有一箱货物的备注是‘冷冻食品’——而这天正好就在水晶案发生的一天之前。

“这样应该足够把事情都串起来了。”芃伊刚坐上车的副驾，就兴奋地直抖着身子，而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的三点半了。

“和我说说吧……”琼纳斯坐在驾驶位上，声音变得有些柔软而无力，但她还是在一次无声的哈欠中坚持发动了车子，往城市里开去。

“和声科技应该是想通过极光峡谷研究中心来研究那些晶体，但因为某种原因，它们不能公开研究，也不能让其他兽知道这些晶体的存在……23号，他们的远浪公司运来了那些晶体，不知为何先送到了那家餐馆内；第二天，24号，黑羽、莫顿和金鬃开着已经登记被盗，所以难以被查出踪迹的越野车去取货，结果金鬃背叛了他们，报告了警察。他们也许早就做好了预案，所以直直冲着飞燕江而去，试图甩开警方的追击，而他们的同伙则用假火警清空了和声科技旁的码头，以便接应黑羽和莫顿。莫顿成功逃脱了，而黑羽被捕了，大部分晶体也变成证物进入了警局，他们又设法救出了黑羽、偷走了晶体，但又没能全部拿走……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害死天晶，但肯定与他研究那些晶体有关！而且他们在那之后还对我打起了主意，在我家楼下的餐馆碰了面，虽然他们直到现在都没出现，但……”

芃伊突然感觉车子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才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那只白狼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地晃起了脑袋，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

“琼纳斯！”

“呃——啊？！”琼纳斯立刻惊了一下，整辆车也跟着又晃动了起来。

“我……还是我来开车吧，你去后边先休息一会？”芃伊尴尬地揣着自己的爪子，耳朵小心地耷在身后，“真抱歉，我让你忙了可能都不止一整天了。”

琼纳斯没有回话，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随后操纵着车子，把它歪斜地停在了路边，然后就僵硬地走下车、爬到了后车厢，直接趴在了之前洛泽躺着的那排座椅上，几乎在下一瞬间就传出了阵阵鼾声……

芃伊花了好几分钟才习惯了反恐车的巨大车身和比正常警车凶猛得多的油门，然后一边听着车后琼纳斯那大得有些不寻常的鼾声，一边用慢得多的速度继续往城市开去……当芃伊好不容易把这大家伙停到了公寓楼下时，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芃伊试图叫醒琼纳斯，但她似乎睡得特别香，芃伊就只好打开了车子的空调保证通风，然后自己吭哧吭哧地跑上了楼梯，当她打开公寓的大门走进去时，正好赶上了洛泽刚起床没多久，那只灰狼就站在客厅里，伸着他的懒腰。

“洛泽！”芃伊激动地对他吼着，吓了那灰狼一大跳，“我有思绪了！”

就在芃伊扒拉着那只睡眼惺忪的灰狼，把他摁在那几块白板前，一条条地跟他梳理着她得到的信息和推论出的结果时，一只赤狐默默拉开了公寓楼下那辆反恐车的后车厢大门。

这是一只很老的赤狐，但其身上穿着的紧身黑色衣物却明显地勾勒出了她身上健壮的肌肉，她那双独特的赤红色双眼也一下锁定了趴在座椅上的那只白狼……她悠悠地走到她的身边，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盒子，把它凑到了琼纳斯的耳边，然后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啊！蟑螂滚开！！”

琼纳斯的耳朵敏锐地听见了那巨大的昆虫振翅声，身体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拼命挥舞着她的爪子，然后直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喂，琼纳斯，你居然还在怕这个啊？”

“赤翎？！”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的白狼，看着那只赤狐脸上欠揍的表情，冷笑了两声，然后摊开了爪子继续平躺在地上：“你怎么在任务中就卸伪装……”

“你还在任务中睡觉呢。”

“别提了。怎么，任务结束了？”

“哎呀呀，这不是咱北风二队的琼纳斯队员吗？就用你那脏脚爪欢迎我？”一个尖利而沙哑，语气非常轻浮和夸张的声音，扎进了琼纳斯的耳朵，吓得她立刻挣扎着直起了身，坐了起来。

她的正前方，自己的脚爪正对着的后车厢门口处，笔直地站着一只双爪背在身后，高高昂着脑袋，脸上露着夸张笑容的薮猫，而她的身边，站着一只两爪交叉着抱在胸前，努力地憋着笑的郊狼。

“灵峰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