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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忘机

作者

Sawanu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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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佈時間:2025-06-14 23:50

白鹿忘机

作者

Sawanudo


雪粒子簌簌地扑着海塘。有思望着前方风雪中影影绰绰的宝塔,摸索着海塘边的栏槛,踉跄着前行。那雪下得正紧,柳絮般的雪花一片片打在有思的皮毛上,有思纵有冬茸庇护,也不禁缩着身子发战。有思顶着风雪入了那宝塔之内,塔底层空无一人,墙边堆着斗笠、蓑衣、扁担、圆台面等杂物,颇似有思家中陈设。有思仿佛回到了三百里之外的陆宅内,与兄弟几人一同看窗外邻舍于门外扫雪。

有期兄,这一炷香的时间,你大抵愿意多等。且待我登上此塔,暂避风雪。

有思沿阶拾级而上,忽闻有人声自塔顶传来。有思竖耳细听,那人吟道:“有寂即有感,无气欲为人。”有思听得入神,额间白雪渐炀,露出条条虎纹;须上冰粒融化成水自须尖滴落,就像云黄山的松针上,那晨间的白露。

有思登至塔顶,只见外边厚重的冰汽自窗口涌入,弥漫了整一层楼。雪雾闪着白色辉光,笼着一张楠木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把紫砂壶,附有几斟茶盏。八仙桌旁摆着两张藤椅,面朝有思的那一张上坐着一只苍鹿,着青灰僧衣,头顶盘虬双角,左角却自第二叉处斜断,系着一枚微缩梵铃,盖以配重。梵音阵阵,随风而起,铿然有声。

那僧见了有思,也不慌张,只是请有思坐下,为有思斟了一盏茶,行礼开口道:“贫僧法号潮音,在此会面施主。”

有思忙回礼道:“拜见师父。鄙人姓陆名有思,乃是乌伤县佛堂镇人氏。”

“哦?”鹿僧抿茶,“此地去乌伤县约三百里。施主何故至此?”

有思答道:“实不相瞒,陆某正是于寻亲途中路经此地。佛堂镇外有一山,名曰云黄山。廿载前,舍弟有寂独上此云黄山,从此不见踪影。山上有一双林寺,寺中僧人与陆某言,有寂上山之日,云黄山西麓忽显异象,一光环自云中生出,须臾竟成五采。光环之中有苍灰色人影,其形与有寂有几分相似。僧人据此断言,有寂定已参透佛法,飞升涅槃。寺中诸僧皆以为然。然则陆某与舍弟共处多年,不曾晓得舍弟有参禅悟道之意,心中难免怀疑。家兄有期,亦不信此说辞。师父可知,那云黄山上,常传说有山贼出没。有期据此认定有寂已为山贼戕害,誓言为其报仇。恰逢本县新任县令大人下令剿匪,根治山贼之乱,云黄山上山贼四散而去,不知踪迹。有期便不顾陆某与三弟有归劝阻,独自踏上寻仇之路,从此无踪。有归曾前去寻找,无果,一日便出家为僧。陆某如今也踏上寻亲之路,意欲寻得有期,兄弟重聚。不料遇上大雪,行路难也。故而登此塔,暂避风雪。师父请看,此物便为有寂所佩之灵玉。”

有思说罢,从行囊中翻出一块玉坠,置于桌上。鹿僧闻此言,点头不语。片刻,又缓缓掏出一本经书念了起来,双目微阖,旁若无人。有思见状,并未多言,只不过见此鹿僧,总觉似曾相识,不由得想起自己寻亲路上一段奇遇。

有思记起自己离了佛堂后,途径乌伤县城,来到北郊浦阳江边,乘船沿浦阳江一路北上,途经诸暨县苎萝山下。有思倚靠着船身,正欲昏睡,忽觉有二人辩论,正到酣处。原来是一僧一道两只白鹿。有思侧耳细听,只听闻那二人道:

“潮信乃因果涨落。子胥被谤,尸身入江,从此多少百姓设祠祭祀,以至亲赴江上寻尸。如此这般,便又引出曹娥随父自沉诸事,因因果果,是是非非,起起落落。自从那钱王射潮,江畔见证多少义士陨落。岳飞、于谦、张苍水,前仆后继,终归于滔滔涌潮。如此层层业力相叠,方有今日八月十八之涌潮。”

“非然也。依贫道所识,坎为水,潮信涨落,恰合坎卦卦象。初六,潮未起;九二,潮涨;六三,潮落;是为昼潮。六四,潮未起;九五,潮涨;上六,潮落;是为夜潮。若谈因果,且看此处。此山即苎萝山,为蛇女西施浣纱之地。昔范蠡少伯君于此处寻得西施,这才有了日后以美人计助越灭吴之事。若为因果,浦阳江何以不起潮信?且说少伯深谙亢龙有悔之爻,急流勇退,偕西施入齐,从此稷下学宫有了老君之学。又以道学通积著之法,终有陶朱之富,实乃我道门之奇才哉!”

僧人抚弄腕上佛珠,笑道:“道友又在言语些‘道可道,非常道’之类说辞了。道友只见浦阳江水之安宁,却不曾想过:西施蜕下的一层层蛇皮,是落入了何处?西施年年把新皮换了旧皮,恰是暗合潮水涌动之律,是为因果。道友不如听小僧一言。小僧倒是曾听闻一桩高道奇闻,此道士方术造诣可谓出神入化,令小僧甚是佩服。不知道友可有兴致听此奇闻?”

道士抚掌大笑:“请!”

僧人清了清嗓子,施咒似地念了起来:“如是我闻:太原有向氏,为我等同族,鹿也。向氏二兄弟,曰晟,曰杲。晟与一女名波斯者交好,二人愿结连理。然有庄公子者,亦善波斯,欲请纳波斯为妾。是时,晟业已迎娶波斯。庄公子闻之,大怒,一日于途中偶遇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庄公子命从人笞晟。阿弥陀佛,庄公子嗔恚炽盛,顷刻晟毙。杲赴县衙,具告以事。然县衙上下皆为庄公子之所贿,杲无以伸理。杲忿,意欲寻雠私报。乃怀一利刃,伏于山径之莽。庄公子闻之,严加戒备。又闻有焦桐者,英勇善射,乃聘为卫。”

道士答道:“义不得伸,悲哉!然贫道同门者何在?”

僧人笑道:“道友莫急莫躁。且说一日,这向杲伏于草莽之中,忽大雨倾盆,烈风冰雹俱至。杲寒战,身无知觉。杲知此岭有一山神祠,强起奔赴。既至,乃见一道士。道士尝化斋于村中,杲饭之,二人故而结识。道士见杲衣服濡湿,乃取一布袍,曰:‘且易此袍。’杲着此布袍,忽觉浑身瘙痒,毛发顿生,竟化为一虎。环视祠内,道士无踪。”

道士抚掌笑曰:“此乃画皮易容之术也。贫道尝研习之,不能得其理。”

僧人继续说道:“且说这向杲化成了虎,决意生啖庄公子之肉,报仇雪恨。遂下山寻旧处,惊见己尸,方知前身已死。一日,杲仍伏于莽丛,庄公子途经。杲暴起,龁庄公子之首而咽之。焦桐见而射之,中虎腹。俄而虎亦毙。杲于莽丛之中惊醒,越明日,可起而步,乃归。阿弥陀佛,众生之执著,盖如此乎!向杲化虎噬雠之异闻,盖为杜撰。然我等修行人,莫为心中猛虎所执,坏了慈悲法相!”

有思听闻此事,心有所动。琢磨片刻,正要上前与二人搭话,二人不知何时已静坐行棋。那黑白棋子,恰似交织缘线,亦如太极乾坤。

想到这里,有思的思绪却被鹿僧突然的言语打断:“古人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施主既心存执念,不如于这宝塔上稍作歇息,静候潮音。”

“这几日寒气逼人,就连江面均已封冻,何以再起潮信?”有思思忖道。那鹿僧似乎可知晓有思的心思,便自答道:“心中有念便有潮。”

有思自管自踱至一旁,眺望钱塘江浩远江面,心事浩渺,想起自己此行,第一次见到钱塘江时之事。当初有思与那一僧一道同船,过了苎萝山,沿浦阳江顺流而下,至于绍兴府萧山县闻家堰渡口。此处,富春江容纳了浦阳江汇入之水流,猛地转向西北,从此改头换面,冠以钱塘江之名。是时已晏,船队本拟于闻家堰下榻,待次日天明渡江。然忽传朔气将至之报,船队惟恐江面封冻,无法行船,而冰层厚度又不足以行人,决定不再停留,连夜过江。有思倚着栏槛,随着船身在乌黑一片的江上摇晃,看那扁舟激起阵阵浪花。浪如白练,起伏不定,似有棱角,恍惚之中,有思仿佛看到一只白鹿的面孔,头顶一对盘虬的角,悠悠地随小船渡过江面。有思望着那闭目养神的一僧一道,又想起二人的对话来。子胥。这个名字浮现在有思的脑海中。子胥君,如今你我的境遇,何其相似。想当年,你随那渔父渡过大江之时,是否也有心依着渡船远望江面呢?你生在荆楚之地,长在云梦大泽,不想楚平王那昏庸猛虎,听信小人谗言,使你父兄二人遇害,你也不得不开始了漫长的逃亡。当年你受阻在那昭关,一夜之间,毛发尽白。之后借此易容之际侥幸脱逃,这才有了那段渡江往事。子胥君,你奔吴助那灵鼍公子光成就霸业,联唐蔡,破郢都,掘开楚平王坟墓,鞭尸三百,虎骨尽碎。只可惜,待到夫差之时,又是昨日重现。一国之君,为谣诼所困,只是这次,你已无法逃脱了。然而你究竟是刚烈的,不愿尘埃就此落定,以至抉目悬门,冷观三千越甲攻入姑苏,教那夫差在阴曹地府也无颜与你再会,白布蒙眼方敢自尽。呜呼!仇雠已报,却遭身死国灭,子胥君,这是否是你甘愿接受的结局?古语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十年光阴,于我兄弟骨肉分离而言,已是太长。况此仇存在与否,尚且不得而知。吾兄刚烈持节,然此时此刻,宁其放下心结,与我还故乡。

船队泊岸之时,朔风已在打着岸边滩石。那一僧一道径自下船,不见踪影。有思琢磨着一鼓作气行到杭州城,便沿着江边摸黑北行,跋涉至西湖西南侧群山下,顺着山路拾级而上,至于一牌坊,坊上书有“虎跑”二字。是时,朔风大作,冬雷阵阵,俄而雪骤。有思寒战,忽觉山坡上似有屋舍,便勉强奔赴,原来是一座佛寺。有思连忙进门,抖下了身子上覆着的雪,这才觉得暖了些。有思见过了寺里的知客,得知此寺名为大慈定慧禅寺。知客与有思交代了借住事项,大抵为禁饮酒食荤、晨起听经之类。有思谢过了知客,独自走向寮房,熄灯就寝。

雪正下得大,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杭州城及周边山野。有思昼中思劳不已,此时不免夜有所梦,恍惚中竟起身梦游了起来,摸着黑游荡到了寺外雪地。蒙眬之中,有思眼前忽地闪出一只鹿来。有思定睛一看,那鹿通体雪白,身着金缕袈裟,俨然是一副僧人模样。有思认出来者便是船上所见之僧人,正欲迎上去问讯,倏地一阵异香扑鼻,有思寒毛直竖,双目决眦,只觉得一个激灵间,自己的魂魄便从头顶挤了出去。有思浑身战栗,那鹿僧人在自己眼中仿佛变了样。有思再无法压抑野兽的本性,恍惚间朝着那鹿扑了上去。顷刻间,白茫茫的大地上已染上了一滩浓烈的殷红。有思吞噬着白鹿的血肉,等到清醒之时,那白鹿已只剩一层皮了。

有思见眼前惨状,不由得彷徨不已,捂着脸颊,却惊觉自己脸上沾满了鲜血。回想起方才的恍惚,有思这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忙颤抖着身子,嚓一声跪在了白雪地上,抱头痛哭,追悔莫及。

有思正流涕之时,忽觉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来着身着玄色道袍,竟是船上那白鹿道士。岂是那道士知晓了其同行僧人已被自己所噬,特地前来报仇?有思来不及细想,只见白鹿道士身负一把长刀,来者不善。有思虽为猛兽,可空手毕竟难敌兵器。那白鹿啐道:“陆有思!你个出棺材的现世人,断尾巴的拗青花,还不快快偿命来?!”

有思听了,羞得捂起耳朵,不由得垂下脸来。那白鹿见有思迟疑,一个猛扑过来,就要取有思性命。有思仆地,又是“仁兄”又是“道长”地叫唤,只见那白鹿抽刀向有思劈来,有思已无处躲闪。慌乱之中,有思一个转身,压到温热的某物。有思定睛一看,原来是血泊之中那残余的鹿皮。有思猛抬头,却发觉那道士已不见踪影。方才一惊,惹得自己身上全是血迹。有思颤颤巍巍地起身,向那僧人尸首恭行大礼,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忽地一阵狂风,将有思吹倒在地。有思睁眼,天地一色,冰雪皑皑,白日当空,阳光普照,地上尸首消失不见,连那雪地上的血也了无痕迹。有思忙低头检查衣物,并无血痕。

有思愕然,起身向雪地再行礼,匆忙离去。

有思回到寺中,见了知客,行礼致歉:“陆某今晨梦游,竟行至寺外,待到醒来时已无法赶上诵经,望师父见谅!”那知客见有思浑身雪痕,却徐徐道:“无妨。”之后,有思收拾行囊,辞别了知客,便沿着山谷继续北行。至于日中,眼前豁然开朗,已至西湖南岸,站在湖边即可远眺杭州城。瑞雪遍地,西湖畔已是游人如织。有思随着人群前进,待到回过神时已被裹挟着上了苏堤。“罢了,事已至此,如此美景,由我一睹为快。”有思暗忖着,便沿苏堤一路北行,至于宝石山、葛岭诸丘南麓。有思顺着湖滨东行,见右侧有一岔路,路口处立着一墓冢,原来是钱塘苏小小之墓。有思步入岔路,行过西泠桥,至于孤山。有思沿着孤山北岸独行,途径布满苔痕的林逋鹤冢,拐向南岸时,远远地望见一座长亭,走近一看,乃是“平湖秋月”之所在。有思于庭中歇息,极目远眺,只见苍山负雪,水平如镜。湖中冰雾深处似有洲渚,隐约可见亭台轮廓,那必是张岱湖心亭看雪之处了。

有思抚着长亭栋柱,心事重重,忽觉爪尖触碰到起伏之处,原来不知何人已在柱上刻下两行字:“参辰皆已没,相见未有期。”是时,钟声大作,其声铿然,清脆回响。

有思回过神来,忽觉清脆之声未绝,忙望向塔外。一线潮如伏江白龙,扫过冰封的江面,所到之处,冰现裂痕,顷刻崩解,铿铿作响。潮头掀起冰浪,如摧枯拉朽之势,震碎了宽阔的江面。有思惊愕,便将心中疑虑托盘而出,问道:“此乃异象也。近日天寒地冻,江面冰封,如何起潮?”

鹿僧答曰:“施主且看:八月十八的浪,与寒冬腊月的冰,实为一物。自其变者而观之,二者皆因缘所生,亦皆随缘尽而灭。施主似见潮来潮去,轮回不止,实则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观者思潮涌之期,而不知万物归寂之理。”

有思捋须,沉吟道:“诸法空相,万物归寂……”

僧人拿起茶壶,又给有思满上了一盏茶。有思忙举蹯推辞道:“师父不必了,陆某一心寻得家兄有期,事不宜迟。陆某谢过师父招待,告辞。”鹿僧笑道:“施主这是何故。若施主去意已决,贫僧便不再多留,只敬告施主一言。”

有思忙行礼,道:“陆某洗耳恭听。”

鹿僧一笑,指着案上的灵玉,道:“佛曰:‘期非期,会非会。’施主当要先悟禅机,后会有期!”

悟禅机,会有期。有思听过类似的言语,却从不知其含义所在。望着那白玉,有思听见了记忆中的声音。有归,那是你。你我尚在乌伤之时,你因思念离家的有期,便辞了我,踏上了寻弟之路。愚兄本不愿与仅剩的骨肉至亲分别,唯恐此次一别,又是难有重逢之时。然而见你去意已决,便也不再挽留。想到这里,有思咳嗽了两声。后来的事有思没有与那鹿僧交代。有归一路追至嘉兴,再也无从寻得有期踪迹,只得无功而返。自兄弟辞别至重逢,又过去三年光阴。

有思不禁转过头去,面对风雪中朦胧的钱塘江。潮起潮落,终无竟时。观潮之人明知潮退不可挽,却仍执念于潮水下一轮的涌动。有归啊有归,当年你重回故里之后,心中仍挂念未寻得的有期,至于茶饭不思。一日,你竟不辞而别,径自出了佛堂镇北上,数月无踪。我本以为你又要一去便杳无音讯,不想来年春收到了你手书之信与一小瓶,瓶中似为剔透雪水,而地址竟远在应天府。战战兢兢展信阅读,只见你写道:

 

有思兄見字如晤:

弟歸手書。臘月既望抵溧水縣無想山,晨鍾暮鼓,頗適虎性。山上有無想寺,庭中有老梅一,斫冰煮茗,乃憶少時,我兄弟四人共啖梅子,其味酸澀。衆生之苦厄者,得諸心而寓諸梅也。

有思兄獨守舊林,莫執莫念。昨持帚淨山階雪,偶見有罅隙出于山石者,其形恍若有期兄爪痕。乃知會有期與悟禅機者,實乃一也。

附寄梅上雪,可滲鹽煮之,其味類雙林寺香灰。登雲黃而北望,或有鍾聲穿雲者,是歸與無想山松濤論偈也。

歸頓首

 

信未读完,涕泪已化作雨点,打在微黄的信纸上。浙中的春雨若濛濛烟雾,淅淅沥沥,随霭霭停云而来,封锁了整座佛堂镇。原来如此啊有归,当年中秋夜我们兄弟四人登临云黄山,共赏良辰美景,见那明月高悬,映照山下佛堂镇万家灯火,不禁诗兴大发,吟诗作乐,你抱着酒壶,痛饮山阴县鉴湖水所酿之黄酒,口中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愚兄只道当时欢笑是寻常,谁知造化弄人,有寂无踪,有期也执著于寻仇之路。有归啊,你总说不寻回有期便无归期,却不想如今你也削毛为僧,不问红尘。愚兄更是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踏上你的不归路,前往寻找那个永无归乡之期的亲骨肉。你来信的信封内附有一度牒拓本,上面写着你的俗名、法名、如今去处之类。随度牒拓本一并寄来的,还有一页纸。愚兄正襟危坐,拭泪端详,乃是汤恢的一首《八声甘州》词。词云:

 

摘青梅薦酒,甚殘寒、猶怯薴蘿衣。正柳腴花瘦,綠雲冉冉,紅雪霏霏。隔屋秦箏依約,誰品春詞。回首繁華夢,流水斜暉。

寄隱孤山山下,但一瓢飲水,深掩苔扉。羨青山有思,白鶴忘機。悵年華、不禁搔首,又天涯、彈淚送春歸。銷魂遠,千山啼鴂,十里荼蘼。

 

愚兄晓得了,有归。愚兄总算是晓得了。你寄来的梅雪里头凝固着的,不是我们兄弟幼时共摘的酸口青梅,不是苎萝山下西村蛇女的浣纱歌声,亦非孤山平湖里荡漾着的皎白月轮。正所谓:相思难表,梦魂无据,唯有归来是。事到如今,愚兄懂了。

有思转头,那鹿僧正阖目品茗,面色安详。有思将面孔埋入臂膊,谛听风雪冰潮之声。又欲与鹿僧对话,转身再看之时,却并无一人。有思取回白玉,面朝案几行了礼,转身便缓步下楼,离了宝塔,向那风雪中去。未走远时,有思回头望向宝塔,只见塔底的匾上赫然写着“占鳌塔”三个大字,自己离塔后踏雪留下的行迹竟已被落雪掩埋。就在此时,雪大了起来。密集的雪花如鹅毛般降落,连那占鳌塔巨大的灰色轮廓也在大雪之后隐去了。

有思沉思片刻,快步离去,消失在风雪之中。在这苦寒之日,浙江潮汛退去后,大雪中的占鳌塔又恢复了寂静。辰光刹那,二十年因果,已随落潮而去,江上空留回响。塔顶无人,唯一案几,二藤椅,一砂壶,二茶盏,另有白雾朦朦而已。

仁和朱法翔,乙巳年春记。


評論

@Sawanudo(25-06-15 00:27)

向杲化虎一事,见于聊斋,部分文句有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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